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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世欢 _分节阅读_9

他躲在戏院空荡荡的楼座里哭泣。

从他看到这个姑娘起,他就期盼着与她相会,这就是他为何哭泣的缘由。

作为一个京戏演员,日复一日地不知演绎了多少悲欢离合、卿卿我我的故事,那些恋爱情节早已烂熟于心、融入血液,几乎都使人麻木了。戏剧与现实,其实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已经难分难解。这是一个磨砺的过程,像一个宿命论,一个戏子看到的自己,就好似一个被绳线吊着的玩偶,在幕布之下或在舞台的背景之侧,有的只是一种非我的思想——笃信真情的心灵已经被激化了,也许更为复杂,或徜徉在灵魂的深处,或已不复存在。

但他还清醒地意识到那称之为“爱”的东西,那并不因此而使灵魂覆灭的“背叛”,它的轨迹就似一支离弦之箭一样笔直向前。在他的内心深处,一直掩藏着许多矛盾的情感,它的光芒就像一个灯泡一样始终不曾熄灭。这是一个空白的领域,他可以在舞台上赋予它几乎任何一种意图,通过他的演绎在观众的眼中获得意义,但下了台,他将什么也不是,除了躯壳,就只有空虚的孤独。

他自幼丧父,六岁时母亲将他抛弃,至今都不知道什么是父爱与母爱。除此,那些晦暗的岁月,他所经历的也只有严酷与无尽的打磨。他找到的迹象越多,发现里面的空白就越多。痛苦之时,他倒是领悟了假戏在真情面前的无法自制,错漏百出,荒诞滑稽。他已经荒诞滑稽地度过了二十一个春秋,如果厌倦生活,他也会随之憎恶一切。因此,他还热爱着生活。热爱着那未知的一切。唱戏无疑是一种谋生的手段,正如师傅所训的“不好好唱,你就等着饿死吧”!他不厌其烦的琢磨玩意儿,把那套唱念做表等等把戏也几乎琢磨透了,从稍懂事起他就开始吊他的嗓子(1),这许多年都未曾间断过一天:他就这样把他的“生活”吊起来了!

浮世欢第八回(2)

在舞台上,他一贯扮演假女子,他成了女人的化身和**的替代物。甚至免不了成为男人调戏的对象。对此,他尽管并不感到会失去自己的危险,但也常常觉得自己的孤立无援。多年来与他走得比较近的或可依赖的,就只有师兄杜月骞,但这家伙正在渐渐地堕落,这段时间在上海和南京演戏之余,除了赌博就是和妓女与姨太太们厮混,不仅不能给他拿主意,还搞得他心绪不安、焦头烂额。他既是喜登社的班主,又要挑头牌,还有各种应酬与周旋,忙都忙不过来,跟师哥沟通的机会就愈发地少了。一切,都只能靠他自己作出抉择、筹划!

无论怎么说,在真实的生活里,他的角色还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热血青年。尽管装满戏文的脑袋试图在一种飘忽的轮廓里画出一条界线,但他仍无法强制着向他袭来的情感。阮小姐的形象,使他陷入了晕眩的、被囚禁的状态,他感到胸腔里在膨胀,心在无可挽救地向深渊坠落。他对自己精神的孤独发出哀叹,在躁动的夜晚他变得忧伤而不能自制。他企图用剩下的时间来放松感官和静心养神,但整晚失眠!充满古典和神秘的爱情气息在周身弥漫,他像一个信徒,仿佛在身体里建立起了一种新的宗教。他虔诚地折腾了两个晚上,终于迷了路。

他试着给阮小姐写回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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